金玉

金玉

每个周六晚上八点左右,是例行的与家里的热线时间。按照顺序,一般先是给爸,妈去城里照顾侄子,姐姐也在那里,只有爸一个人独自在家。大多数情况下,这个时候爸才刚回家休息,或者边吃面条边看着电视。电话那边传来电视的喧嚣声,更显得屋子的冷清。
与家里电话少不得一个流程,那就是最近老家有什么新闻。比如小四领了女朋友回家啦、继继去四川丈母娘家结果在汽车站因为戴了一条金链子被人抢了啊、前屋的二伯肺癌去世了虽然他一辈子不抽烟……

你不得不感佩,在没有网络的农村社会里,小道大道消息依然有着强韧的传播途径和惊人的效率。

最后,爸说,金玉家前头树上乌鸦已经叫了几天,她应该快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

忽然想起今年大年初一回家,和哥哥一起拜年的情景。(湾里的习俗,大年初一是得拜同湾同村,并且不分时间段都可以的——初三以后,则没有这个特权,下午拜年在乡俗里会被视为是不礼貌的表示。)家里拜年分三拨,上午爸守在家里待客,嫂子跟妈出门,而哥与我一拨。

金玉,按照辈分,其实我们都应该称金玉奶奶。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在世的时候,还经常走动。过来打个麻将聊几句的。建国前出生的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似乎不管经济条件如何,出门必须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也是金玉奶奶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头发永远用篦子篦得齐齐整整,或许还打了发油,光可鉴人。奶奶也是如此,尽管脚应该曾经摔了一跤受过伤,以至于走路会向一边崴,我记忆里的她出门时,却永远是一个矫健的老太太斜溜着肩膀一阵风走过小巷,头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形象。

金玉奶奶的屋子,在村里的西头。其实那是她大儿子的房子,金玉有三个儿子,都长得人高马大,现在也都四十多、快五十了。虽则条件都还不错,二儿子还是湾里的小队长,但这三个儿子,在乡亲们的口风里,可都不是善茬儿。

拜年时经过金玉奶奶屋里的时候,左右两家早都搬出去了,因此这一排,只余这一家还有些人气。门前的空地,还长着齐脚背的草,心想着这大过年的怎么就没人收拾下呢?大门只开了半扇,我和哥在门口喊道:拜年啦!半天没响声,待推门,才听见门背后隐隐有人声。

绕过门去,只见金玉奶奶坐在靠右手耳房门靠桌的椅子上,手里拎着火炉,桌上放着一碗饺子,想必是正在吃早饭吧。我们连说给奶奶拜年了。金玉的眼神,已然没有儿时印象中的神采,似乎连睁开都显得勉强,嘴角还有着汤渍的亮光,这哪里是曾经还有点“狠气”的模样?金玉抽烟,且在奶奶的嘴里,年轻的时候私生活也不是很检点,在那个年代带大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必然不易,不管如何,奶奶结尾总会说,这也是个苦命人啊。

在终于认出是我们两兄弟后,她口里糑糑地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抽烟吧?边说边挪着肩膀,顺着右首的视线望去,桌角放着一包拆开的五块钱的红金龙,她是想给我们拿烟。

我们连说奶奶你别动,我们不抽,这屋子怎么就你一人呢?望平、学平(她的两个孙子)呢?

初一的天气本不很好,早上还以为会下雨。半开着门,更显得这间屋子的阴冷空荡。
他们都去新屋过年了,就我一个人住在这屋里啊,强伢!
我和哥对视一眼,其实心里挺不好受。哥掏出一根烟点着,给金玉递上:您老抽烟。
这怎么好呢?你们给我拜年,我怎么还抽你们的烟呢?金玉客气道。

终于把烟递到金玉从火炉里抽出的右手上,她颤抖着抬手深深吸了一口,指甲已然很久没有修剪,缝里有黑色的泥,胸前的衣襟上满是油渍。

从蒸腾的烟雾里,我发现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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