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家狂魔美短母猫嬛嬛走的时候,我非常纠结。过了大半年,再一次从领养它的主人那里看到了它的近况,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托付对了人。嬛嬛过得很好,这种“好”表现在它胖了很多,并且没有被关在笼子里,在家里拥有自由行动权。可是,它还是变了,它骨子里的某种东西已经消失了,在我为它的幸福生活欢呼了99分之后,还有1分遗憾留在心底,暗暗叹息。
我从未见过哪只猫能像嬛嬛这样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执念:拆家!从它两个月大养到它快两岁,我两年如一日的谆谆教诲没能让它有丝毫的长进,反而是,它因为在家里混得越来越熟悉,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因为一只猫,我几乎每天都要暴怒一次,两天就要气得胸口疼一次,三天就要人猫大战一次——这表示,每隔两三天,我除了在一百多平米的室内跑上几十个回合逮猫,我还需要将那只重百多斤的沙发倒置掀开。沙发后背的衬布早已被嬛嬛撕咬光了,我需要从遍布木架和海绵的巨大沙发腔体里,将这只嘶声喊叫、张牙舞爪的小母猫寻找捉拿归案。每完成一次人猫大战,我就全身湿软得跟洗了一次桑拿一样。平均每个星期,我都要重新购买因为它挑衅其他所有猫,追打过程中损害的家居物件儿。最常见的是水杯碗碟、各种调料、鸡蛋谷物等等(家里是开放式厨房橱柜)
我揍过嬛嬛、饿过它、禁闭过它,也威胁过嬛嬛一百次:再拆家淘气,我就把你腿打断扔了,让你当个瘸腿流浪猫!然而嬛嬛就像一条鱼一样,只有六秒钟的记忆。第七秒,它的体力恢复,拆家重新开始。
我决心结束这痛苦无望的生活。我先生如果敢这么气我,我早就和他离婚三十次了;我工作单位如果敢这么欺负我,我早就辞职五十次了。我曾听说,有的孩子投生于某个家庭是来报恩的,有的是来报仇的。我突然有点怀疑,猫进入某个家庭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有的猫,就是来报仇的。既然如此,还是不要互相折磨了。
终于有一次,我在气消了、平静了甚至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依然决心给它另外找个好人家,我知道了,真正的告别时刻到了。这次,我一句重话都没对它说,做饭的时候听到身后乒乒乓乓叮叮咣咣,回过头来心平气和地看着它不知何时艰难地把牛奶箱从柜子下面拖出来,把牛奶一盒一盒全咬烂,流满一地;也不知它是如何不屈不挠地探索,尝试了无数次终于把我放在最高架子上的零食箱拖下来,把饼干面包一包一包都咬烂了。我再也没像过去那样逮着它一顿狂揍,默默收拾好,擦擦手接着做饭。
信息只发布了一天半,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要求领养,她说自己家里已经有一只淘气的狸花小母猫,想给它找个伴儿。我仔细询问对方的养猫条件后,感到很满意。我委婉地说明了嬛嬛有着近似疯狂的娱乐精神和时时刻刻打鸡血一样的惊人爆发力。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遗弃,万一觉得养不了,请还退还给我。
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嬛嬛在和大公布偶痛快淋漓地打了一架后,正在悠然地给自己舔毛休息。我认真观看了这场比赛,40厘米长、7斤多点、不到两岁的美短母猫,对战将近一米长、17重的三岁公布偶,打了近半个小时,嬛嬛胜。在正式开打之前,嬛嬛先以一猫之力,同时对战母布偶、公橘猫三分钟之久,算是个热身赛,结果毫无悬念:嬛嬛胜。
我拍拍它的头:挺好,到了新家,不会吃亏。然后突然出手抓住它的后颈,将它硬塞到航空箱里,直奔小区门口。大约六七分钟的路程,嬛嬛一直在叫,它惊慌地抓住航空箱的门,它一向的张狂、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惊慌失措。嬛嬛发出尖利的喵叫,又圆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居然渗出了泪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流泪。因为它的淘气,曾经,我用塑料拖鞋打它屁股,把拖鞋都打断了,也没见它掉一滴眼泪;曾经,我关它禁闭一整天不给吃喝,也没见它投射向我的目光有过哀求。可是,现在它哭了,它在哭着求我。
领养的女孩子透过航空箱的空隙看着它,给它友好地打招呼。嬛嬛马上竖起自己的保护刺,它对女孩子哈气、飞机耳、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叫,露出尖尖的指甲,愤怒地拍打箱门。然而抬头对上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马上充满了祈求,喵叫声凄凉无比,我猜,它是在告诉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真的不敢了。
那一刻我特别纠结,喉头滚来滚去,想说“以后在新家好好生活”的话,与“算了不送领养了”的话在心里来回交替。女孩子看出了我的犹豫,赶紧把航空箱抱在自己怀里,千恩万谢着,保证着,匆忙走了。毕竟,长相这么甜美的小母猫,谁看了不喜欢呢。
女孩子当天晚上发来许多视频和相片。嬛嬛缩在阳台角落里,吃了很少的猫粮,神情郁郁地用母鸡蹲的姿势保持着静默。间或会抬头看看卧室内,一只狸花猫卧在女孩子的膝头,一同看着一道玻璃门之隔的阳台。嬛嬛那张每天都乐颠颠大大咧咧的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难过。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子陆陆续续有消息过来:嬛嬛在阳台走动了,嬛嬛被允许进入室内了,嬛嬛和狸花美短互动了…许多相片证明嬛嬛飞快地适应了新生活,或者我应该说它是“接受”了新生活。女孩子没有抱怨嬛嬛的淘气,我有点疑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新环境里还不敢放开自己。我默默地祈祷嬛嬛能“经一事长一智”,从此不要再过度淘气,也暗暗做好了准备:如果嬛嬛老毛病又犯了,遭到新主人的厌烦,我就接它回来。
转眼半个月过去,女孩子又发来了几条视频。嬛嬛已经不拿自己当外猫了,它和原住民狸花成了“好朋友”。两只猫亲亲热热地相处,看得出来女孩子非常开心,她发过来的视频一定是她挑选过的、她认为完美的生活片段,只是,我这个了解嬛嬛过去的第一任主人,才能看出有哪里不同。
两只猫友好相处,是建立在嬛嬛对狸花谦让、退缩的基础上的。一起玩玩具,它会看着狸花先玩;一起吃东西,它会容忍狸花吃自己那份儿;卧下来休息,狸花后来居上地要它的地盘,它也默默地让开。女孩子说狸花猫手欠,总是三五不时地打嬛嬛,而嬛嬛让着它,很有大姐姐的风范。而在以前,嬛嬛在我这里扮演的完全是狸花的角色。
它在害怕,怕自己的淘气会成为再次被“转送”的原因。我的放手,已经成了它心里的一个阴影。以至于,如今不要说淘气,连正常的“公平待遇”它也不敢要求了。我突然很自私地希望,嬛嬛的那种淘气能够回过来几分,不要欺负狸花,但是也不要总是在狸花面前“矮一头”。
这次视频之后,和女孩子突然就断了联系,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八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我好几次想起来嬛嬛,不知道它现在过得如何,开始头几个月也想问问,一转身一忙碌就错过了时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不敢问了。嬛嬛那么淘气,混熟了以后会不会又原形毕露,会不会把人家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女孩子突然沉寂无声,有没有可能她或者她的家人一时气恼把它又转手给了别人?或者扔了?甚至打死了?每次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心底极度抵触,越来越不敢问,害怕听到令我不能承受的消息。
那个雨夜我特别想念从我这里走的两只猫,大橘猫肥鸭我不担心,它的新主人频频有消息过来,可是嬛嬛……
忍了又忍我还是给女孩子发了条信息,还好,对方并没有删掉我,但也没有马上回复我。等待的时间那么难熬,直到半个小时后,一下子涌入好几条视频
嬛嬛胖了好多,肥嘟嘟的肚子像是怀了宝宝。在一条玩逗猫棒的视频里,除了它和狸花,还多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橘猫。女孩子说,这个小橘猫是拾的,总是欺负嬛嬛,不过已经给小橘猫找好领养了,过几天就送走了。
女孩子依然像以前那样喜欢嬛嬛,说起嬛嬛的聪明又淘气,曾经偷了一包冻干去床底下吃。即使是责备的话,也带着甜蜜的味道。
偷冻干去床底下吃算是淘气?这在以前,对比起它闹腾的行为,这简直是一种令人省事省心的乖宝宝行为。我心里五味杂陈。开心里带着无法言说的一丝失落。或者,我不应该失落,我应该为嬛嬛感到高兴?
嬛嬛跟着我的时候,身体充满肌肉,精瘦结实,它不仅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还拥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资本——论奔跑速度、论灵活跳跃程度、论狡黠的心思,它实在可以在猫界里当一个大姐大,享受着众猫的顺从膜拜,谁不服就把它打到服,而它自己却是打不服的那个——无论是人还是猫打它。是什么把它骨子里的倔强勇猛,一下子抹得干干净净,让它在还是青春正盛的年纪,变成了也肥胖的、怯懦的、懒散的熬日子的中年母猫?这样一个瘦小的幼年橘猫,也敢欺负嬛嬛?还是“老是”欺负?这搁在以前,嬛嬛连让它在自己面前走一圈的机会都不会给它。
也许是送走它,不止是让它极度伤心,还让它从心底里害怕、不安。这么久了,它还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它在担心自己如果继续顺着自己的脾气淘气下去,会再次被送走,甚至直接丢掉。其实,嬛嬛是那么聪明的一只猫,它什么都懂,只是在教训真正来临之前,它怀着侥幸,试探着人的底线。现在它知道害怕了,不光那些越界的事情不敢做了,还知道了要和小伙伴们“和平友好”地相处,唯恐新主人把斗殴的责任算到自己头上,与其冒着被责备、被嫌弃的风险,不如被同伴打几下。
我难过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熊孩子长大了,只是这个教训来得太过深刻和痛楚。也好,在这个世界上,别说是猫,就是人,没有谁能毫无顾忌地生存,总要适度地压抑控制自己。如果说我对嬛嬛还有什么祝福,那就是希望它还能回来一点它原本的烂漫天性,和它的新主人、小伙伴,幸福渡过余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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