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随施工队由济南向安徽搬迁。在济南的时候,队里养了两条狗,黑黑和黄黄,它们都是流浪于荒郊野外的小狗。在岳父和朋友们的精心护养下,渐渐长大。为了不至于让它们“沦落天涯”,我们决定带它们一块走。于是黑黑、黄黄便和我们一起踏上了南下的专车。这是两条在农村很常见的狗,自它们来到施工队后便一直形影不离,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跟。黑黑属于沉默寡言型,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它体格大,毛色亮,尤其是那双黑眼睛始终散射着不怒而威的光芒。黄黄俨然是温柔贤惠的主妇,黑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到了晚上,只要周围有脚步声或是风吹草动,它们就吠个不停,直到一切安静下来,它们才耳朵贴地,伸长脖子,闭上眼睡去。
一天一夜的颠簸行程,拖盘大车终于到达安庆的工地。而拖盘车上机动车斗里的黑黑和黄黄有些“找不着北”了,一脸的茫然。从北方到南方,两个家伙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恋家的缘故,两三天没有进食。黑黑时不时望着北方的群山发呆,而后蜷起身子,把脖子转到身后,嘴巴靠在后腿上,开始“思考人生”。
时间一长,两个伙计又开始沾油水了。厨师老陈,也就是我岳父,每天都像往常一样把饭堂剩下的米饭馒头菜汤倒在盆里,一天的饭食也就有着落了。有时岳父一个人闷了也会出去走走,背着手,听着收音机。他前面走,两个伙计后面跟。这是老岳父在济南亲手养大的狗,自然是有感情的。夕阳下,岳父坐在异乡飘散着油菜花香的土堆上,黑黑和黄黄也俯首帖耳地偎在岳父身边,温馨的画面像是瞬间走进了油画框。
随着工地生活的深入,两个伙计渐渐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它们时常在附近转转,也交了一些狗朋犬友。狗和人一样,处久了难免有起摩擦的时候。或是因同伴夺它的一块骨头,或是受到无端挑衅,黑黑总会向对方咆哮着发出警告,黄黄也夫唱妇随地伸长脖子冲对方狂吠。对方一看这阵势,也便敛了威风,不再造次。可是,尽管被黑黑和黄黄“武力恫吓”,那只咖啡色的小狮子狗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着黄黄,它时不时用湿漉漉的舌头去舔它或是用嘴巴拱它的脖子。黑黑见它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敢夺其所爱,便对小狮子狗发起攻击。小狮子狗似乎早有防备,拉开架式,一副欲与黑黑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这和我们人类多么相像,在感情问题上,谁也不想让步。
最终还是黑黑选择了包容。两个“情敌”怒目而视了一段时间,都敛了威风。黑黑一声不响地掉头走向院子,黄黄习惯性地尾随其后,小狮子狗许久没有离开,眼睛里多了些缠绵和不舍。后来我们才发现,这小狮子狗已多日无家可回了。日子一长,黑黑和黄黄也顺理成章地把它带回了家,此后我们便按它的毛发颜色命名,叫它“褐褐”。褐褐活泼开朗,讨人喜欢,它从不抢食也从不挑食,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地摇动着。它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只疲于流浪的狗。我常常想,当它的玩伴们让主人一个一个唤回家的时候,它是怎样挨过漫漫长夜的呢?它的孤独是不是和人一样,在黎明时分找到出口?
跟狗狗们的缘分还不止于此。黄昏时分,当皖江的拍岸涛声和渔船摇橹的声音响起时,想家的思绪倏然而生。那天沿皖江西路向回走,看着西天的云层渐渐变暗,心似乎一下被掏空,这种难于言说的感情或许就是乡愁吧。我习惯性地爬上装载机,靠着车后背坐下,刚要启动,就听到车底有吱吱的叫声。赶忙下车,只见发动机下面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狗偎在一块,一只灰色的,一只黑白相间的花色。我想这两个小家伙要么是走失了,要么是被遗弃了。我下车,冲它们打个手势,轻轻唤了一声,两只小狗就摇晃着身子走过来。它们太小了,我竟能把它们捧在手里,看样子也就刚刚满月吧。
我小心地把它们抱回院子里,两只小狗刚从我手里滑下,就直奔黄黄,在黄黄的身子底下拱来拱去,这让黄黄手足无措。看来它们把黄黄当成妈妈了。我们也给两只小狗取了名字:灰灰,花花。
爱上一群无家可回的狗狗,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多少得到排遣,也算是“同病相怜”吧。每次落日收工,吃过饭,一个人在皖江畔徘徊的时候,狗狗们总会前呼后拥地陪在我左右。它们善感的眼睛、温顺的神情瞬间将我感染。当我坐下来,调皮的褐褐会冷不丁跳到我的双膝上,用一双敏感的眼睛与我对视。黑黑蜷坐一会儿,走开了,而后黄黄也跟着走了,真有些不离不弃的味道。灰灰和花花简直一对“青梅竹马”,头靠头尾交尾地卧着,下巴抵在两只前脚上,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堤坝上来来回回的人流。能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如此惬意又坦然的,恐怕只有狗狗了。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它们心里在想什么。
狗狗们风花雪月的世界里不只有平静如水的生活点滴,也有悲欢离合、儿女情长。随着黑黑和黄黄近几个月的爱情长跑,终于喜得贵子,一口气生下八个小狗崽。只是生不逢时,八个小生命正赶上安庆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雪,由于寒冷和奶水不足以及我们的照顾不周,狗狗们出生第三天便死掉了四个,黄黄用嘴巴把它们叼到一块,喘着粗气围着来回打转,那份焦灼与不安、伤心与无助看得人心酸。黑黑也变得暴躁不安,不让人靠近,即便我们给小狗崽们喂食它都狂吠不止。褐褐支着两条前腿蹲在地上,忧郁的眼神好久没有移开。灰灰和花花不住地用鼻子互相拱来拱去……对于痛苦和绝望的来临,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表达方式。
褐褐天性难耐寂寞,没几日又把一个“白雪公主”领回家来,这是一条杂交贵宾犬,活泼好动,白白净净的毛一根一根地直竖着,咕噜咕噜的眼睛里似乎永远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朋友们都特别喜欢这只特立独行的狗狗,亲切地唤它“白白”。自此,褐褐不再招惹黄黄,常与白白一起在沙堆上打洞筑穴,一起在野外觅食、游泳,一起在阳光下打盹儿……
祸不单行,黄黄刚从丧子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来没多久,剩下的四只小狗又莫名其妙地死掉两只。这让黄黄悲痛不已。每天黄昏之后,它便领着仅剩的两个子女穿过堤坝,用嘶哑的声音吠个不停。它仅有的两个孩子棕棕和斑斑也用稚嫩的叫声表达着对死去伙伴的思念。这悲痛的哀号竟引来一只烈狗的无端挑衅,它的块头要盖过黄黄,摇晃着尾巴就向黄黄扑来。黄黄没有防备,刚站直身子就被扑了个趔趄,棕棕和斑斑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跳到一侧,而后站直身子冲烈狗狂吠不止。黄黄即刻调转身子冲烈狗发起攻击,死死地咬住它的脖子。这个时候,褐褐和白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一对雌雄剑直指烈狗的腹部。烈狗被彻底激怒,抽身而出,转身咬住了黄黄的大腿,黄黄本能地叫了一声。好在黑黑来得及时,当烈狗看到黑黑那双不怒而威的眼晴时,瞬间威风全无,在几只狗狗的包围中寻个空当狼狈逃窜。
黄黄受伤了,腿部的血和毛黏在一块。我们给它包扎伤口,敷了药。只是一连几天,伤口不见好,却感染得厉害。更让我不解的是,它好像是有意躲着我们,趴在一个角落里,不时用舌头舔舐自己的伤口。黑黑在离它不远的地方趴着,眼睛一瞬不离地望着它,像是守护,像是安慰。黑黑深邃阴郁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黄黄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可怜棕棕和斑斑,一连几天滴水不进。它们因找不到归宿而满院子转圈,直到累了,才挨着褐褐的身子慢慢睡去。还有黑黑,这个颇具“大男子主义”的狗狗也黯然神伤,一连几天都要去堤坝,也就是黄黄和烈狗打架的地方,张望许久。你永远猜不透它们心里装着些什么。
工期临近尾声,我们计划着往回撤了。由于长途运输困难,我们打算把狗狗们送人,一来让狗狗们都有个好主人,二来不至于跟着我们四处流浪。尽管心中有诸多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把狗狗们送出的第二天,我们就赶着回济南了。坐上车,道路两旁的油菜花从车窗闪过,皖江的涛声也止住了轰响,只有狗狗们可爱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在眼前闪现,一想起它们,我的泪水又来了……
我扭过头,透过后窗,隐约看到一白一黑两个影子向前赶来,迈着碎小的步子,划桨一样摇动着身子向这边紧追慢赶。我揉了揉眼睛,没错,褐褐和白白!我舍不得它们,它们竟然也放不下我们!司机停下车,我跳下车,喜极而泣,褐褐和白白还在卖力地朝我追赶,我俯下身子伸开双臂,等待它们跳到我的怀抱里。
它们终于扑到我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脸颊,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我的下巴,用乌溜溜的眼睛打探我的内心。看着眼前这对小情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再也没有理由把它们丢下……
在我的生命中,你们曾经来过。
主播/后期剪辑:翟浩钧(实习)
编辑:朱若彤
值班主编: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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